被淹的人一定很多,想活命,想救桃叶出水,只能靠自己了,屈祥躲过一个大浪后对自己这么说。
很快,屈祥就拖着桃叶,悠悠荡荡地漂到一段水势平缓的江面上。他换了一种姿势,用一只手托住桃叶的后脑勺。水虽然不太危险,更要命的问题却来了:冰凉刺骨的江水已不再令全身感到疼痛。屈祥望了望两岸的绝壁,这一带无处可以攀登,即使有一两处可以出水的地方,爬上去找不到路,没有即刻可以躲避风寒的地方,这样的天气,活人也会冻成冰棍。
水面上不断有财物漂过。屈祥明白短时间不会有船来了。那些小船一定在上游某处江边停着,连人带财喜一齐捞。望江村的亲戚家,一没船,二没田,完全依靠在吒滩中间的回水沱里捡财喜,打捞不知哪条船出事后,顺水抛下的财物过日子。望江村像这样的人家有好多,他们有事没事就在江边闲走,日子过得比隔一里路的秭归县城里的普通人家还好。若是有船在九龙奔江处触礁,捡财喜的人就发大财了,赶在船没沉下去之前,船上的货物只要是搬得动的,可以尽管往家里搬。屈祥小时候很爱唱那捡财喜的儿歌。
腰里别个皮桨环,
无事就在河里转,
指望吒滩打劈船。
打劈糖船吃稀饭,
打劈盐船吃干饭,
打劈煤船捡板板。
峡江几百里路长,靠水的人无田种,全靠这条江获得温饱。屈祥见前面有只皮箱漂得很慢,那颜色极像十岁那年在吒滩捞起的女尸变成的那只。屈祥想将它弄过来托一托桃叶,就追上去。伸手一拉,却很沉。他看清是只大皮箱,因为在水里竖着,才以为是小的。他加力再拉,大皮箱依然像那个用炮将牛肝马肺峡中的马肺轰掉一叶的洋人蒲蓝田钓鱼用的浮标,在水里上下冲了几下,又回到老样子。屈祥有些奇怪,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尽全身力气一拉,这一次大皮箱终于平躺下来。但在那手把上挂着的一串尸体,也一个接一个地浮起来,像屋檐下挂的苞谷串一样。最前面抓着皮箱把手的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抱着小女孩的是一个成年男人,他用双手箍着那双小脚,还用两颗金牙咬住那小皮鞋上的皮扣。这一串死尸有六个,按照第六个人的样子判断,水下还有没浮起来的。屈祥看了看女孩握住皮箱把手的小手,不忍心再弄断它。他松开手时对自己说,死人的东西不能强抢,得由他们愿意,愿意的话他们会松手的。真是应了死不松手的古话,大皮箱慢悠悠地落在后面。这种皮箱他捡财喜时见到过,里面装的全是丝绸衣物,浮在水里像只小船,两个人也难轻易将它按入水中。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的拖带缠裹,那小女孩是淹不死的。